[小说]最后一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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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30岁了,箱子是个处女。

  这是个公开的事实。不过,在箱子和箱子周围的人群中并没有产生任何气氛,那种叫人难堪、拘谨,象被剥光了,或者仅仅是扯掉裤子的气氛。

  从已知的情况看,整个部门的未婚女性中只有箱子一个处女。不过,其他未婚姑娘是不是真的非处女,也没有人去鉴定过。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觉得箱子是个孩子,有待开化和教育,并且每个人责无旁贷。

  30岁的处女其实心情和性格都已经容易变异了。箱子没有,实在要归功于周围的同事。比较西化的教育观念一直是倡导在对孩子的性教育方面,要开放疏导而绝不能封闭遮掩。箱子就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处女这个身份被公开强化说道,无人避讳。箱子的处境类似于被张榜待揭。好在她被帖在墙上,并没有背过气去,她和大家一起调笑自己,于是乎,围绕箱子的处女身份,整个部门形成了一个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建言献策、其乐融融的良好—–简直是卓越的——-开放氛围。如果说,这个话题凝聚了整个部门的人心都不为过。

  这种开放的环境,你可能不大容易体会。我说几个场景给你听。

  箱子所在的科技生活部今年新来了一个记者、一个摄像,当然都是男性。两个小伙子第一天到部里上班,被带领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有人热情地把箱子叫来了。“箱子来,来,来了俩男生,可能是处男,你看看。”——说这话的是肥灰。箱子正以极大的热诚和一个女同事研究一种新彩妆,于是极不乐意地施施然过来了。她蹩进肥灰他们办公室,斜靠在门框上,歪着头乜斜着眼微翘着嘴角打量着立在屋子中央的两个小男生。

  肥灰他们办公室是这样:老式的姜黄的桌子,两张一组排在一起,一共4组八桌,然后靠门口那面墙一溜摆一排电脑,有的桌子上文稿带子堆积如山,有的桌子灰不楞登不象有人在用,总之是一个没什么现代工作氛围的懒散之地,最适于办公室小品。

  两个小男生面对门框上斜靠着的美女反映不同。个子瘦小的那孩子面相老实,微红了脸,转过身去,拿半个背对着门,其实这种姿势最是欲盖弥彰。个子高大的那孩子看来有点异性经验,镇静大方地对箱子点头说你好。

  于是箱子就走进来。那时,她左脸上了淡淡的粉胭脂,右脸还白着。办公桌姜黄的混水漆反射着下午的阳光,屋子里亮堂堂的,30岁的箱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她抱着肩膀摇着身子,还冷似地用右手在左臂上快速摩挲着。她现在站定的位置是两个小男生中间。她左看看右打量,然后说:肥灰说你们是处男,真的吗?

  肥灰在一旁听着脑袋立刻炸起来,脸上夸张地痉挛起来。

  这下,两个小男生身形似乎都缩小了三分之一。人在被攻击的时候一般都会有收缩身体的本能。尤其在陌生的环境中,一时不能辨别对手意图,更会自卫而后观察局势以便作出决策。现在,他们就处于缩着身子、夹着两腿的局势观察阶段。他们看见这个美女攻击者继续贴近过来,一脸茫然地真诚地问:你们是(!)处男吗?

  二人极其窘迫。周围的其他同事已经开始大笑。箱子忽然对这两个傻忽忽的孩子没有了兴趣,说了声 “处男就处男,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处女呢”,就施施然走了。

  这一课上的生猛。那俩小伙子迅速领悟了电视台风格的精华,此后就找到了在这里混的语感和方式。

  还有一个更火辣的场景本来该一起说的,但是我为了让我的男主人公上场,先中断一下。

  二

  男主人公叫陈树。我最近喜欢上韩国电影,刚刚看过一部不大著名的《生活 发现》,盗版碟商给的名字叫做韩国《亲密》。在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脑海中的陈树就照着电影中的那个小子长了。不过,我不知道那个演员叫什么。你还是看我的故事来感觉陈树的长相吧。

  好,话说陈树,32岁了,老高的个子,大概在1米85的样子,也尚未有固定的女友。

  他的感情履历是这样:大学时代没开窍,从未亲近过女人芳泽。研究生时代他带着穷凶极恶的心态,和大约四五个女人有过暧昧关系,其中最长的一个同居过1年半。陈树的第一次给了一个同门在职进修师姐。师姐有老公有孩子,看见陈树有着种马样的身体就心神摇荡了。师姐会很多高难度接吻技巧,舌头和嘴唇将温软和韧度结合得炉火纯青。师姐身体肌肤雪白,柔软无比,做爱姿势丰富多彩。

  所以说陈树是幸运的。他的性启蒙层次相当之高,而又没有夹带太多感情,基本上属于性技巧专门培训。师姐手把手把他扶上马,送一程,以后他就可以驰骋江湖了。硕士毕业之际,是陈树和师姐的分手之时。穿着硕士长袍合影完毕,师姐把他叫到小南楼的藤萝墙下,勾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和他吻了个气吞山河。吻毕,师姐头也不回地走了。师姐哭了,但是陈树没看见。陈树被师姐吻得几乎窒息,头昏沉无比,太阳当头照着,却觉得自己在暗影中,郁郁寡欢了好一会。这种特别的感觉,其实有一点叫爱,不过陈树不知道。

  从导师和师姐那里毕业,陈树进了数学所读博士。在和多个女人暧昧过后,碰上外语系的小妹妹。这个小妹妹是富家女,在校外自己租了房子。陈树的博士宿舍是3人一间,但是那种统一规格的床铺令他睡觉极其受压迫。第一次到外语系那里,他们在一张小双人床上做爱,陈树回想自己从读大学以来睡过的所有宿舍的床,没一次有这么舒服的。说他喜欢外语系,不如说他更喜欢外语系的床,但是陈树决不会同意这样的说法。陈树虽然对爱情没有太多的思考,但是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他知道这样的理由太不道德,是他自己不能面对的。不能面对的事情基本上就可以看不见,看不见的事情基本上就不存在了。也许他会同意没有外语系,就没有外语系的床,这二者密不可分,他都喜欢。所以,他很快就从博士宿舍出来和外语系——的床同居。陈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和她在一起,但是也想不起来要和她分手。外语系娇小健壮,性格彪捍。不知道深受西方文化哪个流派影响,做爱的时候话奇多,有的是粗口,有时候象歌剧。有时候用英文,那些粗口陈树能听懂,却不好意思复述,有时候用法语,陈树就不知所云了。陈树记得自己和师姐在一起时,师姐娇媚柔弱无比,总是他在说话探询征求意见。到了外语系这里,他就变了风格,一声不吭勤劳耕作了。

  后来,总归有后来,外语系出国了。起初还联系着,后来有一次,外语系告诉他,她已经受了洗礼,信了基督,并且接受了一个香港同学的求婚。陈树也没有太多感觉(他的感觉我当然要给箱子留着),他只说“哦,祝你幸福”。 陈树面对外语系就要说很多大家都说的话,这就是一例。这个时候应该说这个,这句话就到了嘴边。事实上,陈树肚子里有很多自己的语言。不过,他没有太说过,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他在风姿妖娆时尚新潮的外语系面前非常乏味。

  三

  好,接着说箱子这个处女所处的开放火辣环境。

  环境不同,对生活质量的影响真是太大了。你要是没见过箱子他们台科技生活节目组的一帮人,你就一辈子不知道可以这样瞎闹。那些惯于程式化生活的人看到这样的闹猛会心动过速手足无措,生活价值判断暂时短路。

  科技生活节目组的30多号人一起到厦门玩。晚上在海滩上举行篝火晚会。因为大家都穿得少少的。一个大姐—–叫她花生吧,就有了灵感。她对箱子说,你见过男人那家伙吗?箱子说,见过。大家哗然。箱子接着说,小时候见过弟弟的,好象还偷看到过爸爸的。花生说,那不算。今天我们逮个小伙子让你好好瞅瞅。箱子和另外几个非处女未婚姑娘大声叫好。

  花生的设计是这样。篝火晚会上要跳舞。她物色好对象就去和他跳舞,大家跳舞的时候要靠在一起,这样等她招呼一声———“来看!”,她就箍紧那对象,大家赶紧上来扒裤子,给箱子看。

  这个激动人心的节目让所有的女人都兴奋无比。花生大姐先物色了一个帅小伙。这个小伙人高马大,体型标准,比较适合做教材。在悠扬的音乐和海风中跳着跳着,花生看箱子和自己人都集结在周围了,于是忽然贴紧那小伙子,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那样子活象发了情一样——大叫一声——她没叫“来看”,激动中叫的是“来人——”。这个声音让小伙子觉得是在叫警察,而自己仿佛是流氓犯,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真流氓了,就产生了拔腿就逃的本能。他奋力要挣脱花生,眼见周围一帮女人围拥过来,心头无比恐慌。接着几个女人伸手过来撩他上衣,还有人懊恼地喊“他系着皮带!”。他这下明白不是自己流氓了,而是要被别人流氓了。慌乱中,他用头顶开花生,一脚踢开一个要解他皮带的女人,夺路而逃。

  这下全场炸了锅。这帮女人具体要干什么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男人们敏感到遭遇险情了。于是悠扬的音乐声中,男人跑,女人追。聪明的男人随地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了沙子,就算被踩了也不敢叫出声来。肥灰这样的男人脑子有时候会糊涂,他因为觉得实在好玩,竟然就帮着女人逮男人。女人们逮到了40多岁的主任。主任吓得脸变了色,直往地上赖,最后囫囵逃过去。这样闹了大半天,竟然一个也没逮着,花生她们颇有些扫兴。忽然回头看见肥灰在女人堆中大笑,花生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狠狠地喊到:“这不是个男的吗?”肥灰这下清醒过来,哭丧着要跑,已经来不及了。男人们恨他是内奸也拥过来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摁倒在地。

  肥灰其实一点不肥,是个精瘦之人。可怜这天他只穿了条沙滩短裤,迅速被剥了下来。花生叫着,箱子,快来,快来。穿着超短连衣裙的箱子施施然过来,弯腰低头,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往肥灰那里看过去。

  肥灰惨叫起来,象被割了一样。除了箱子,大家也都往那里看过去。不大。有人说。哦,箱子应了一声。她只看见毛忽忽的黑色中歪着一堆肉坨坨。我看过了,她竟又施施然先走了。

  肥灰是有股子混劲的,看这个场面,索性处惊不乱了,他坏笑着说,看吧看吧,没什么,我一会剥你们的裙子。这一声有效,女人们哄散开去。

  关于箱子作为一个处女的周边环境就是这样。

  四

   人们现在都看到,陈树这样优秀的青年博士身边缺少一个太太,这包括他的导师孙教授家的孙太太。孙太太想起去年和孙教授一切参加同学聚会时,M大学苏教授的女弟子素恧。

   孙太太说,素恧是女孩子中的翘楚,做纯数学研究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女性实在少之又少。我看,一般男人也难有配上她的,陈树和她倒能在事业上比翼齐飞。而且素恧个子高挑,外观上也算配对。

   孙太太越想越合适,她想陈树那头好说,先看看女孩子的意思。于是通过苏教授找到素恧。素恧因为在专业上非常优秀,而且自认为是全才,文理兼通,决不是一般的粗傻女博士,一向自视甚高,高到身边寥落了也不肯放下架子。她早听说过陈树这个人,用高度发达的数理逻辑一运算,觉得时下视线之内,这人还真与自己合适。她立刻就觉得孙太太是知己。

   素恧在未婚女子的羞涩中还是露出了有主见的本色和魄力。她对孙太太说,孙阿姨,怎么和陈树接触您不用再操心,你把他的宿舍地址和电话给我,我自己和他联系。她自信地说,孙阿姨,我回头向您汇报进展。

   孙太太一直景仰丈夫所从事的数学研究,素恧的大方自信更让她爱屋及乌了。这么好的女孩子,她想,丈夫的弟子有福了,就象老师贤伉俪一样。

   素恧身高1米72,身条笔直没有起伏。她于是唾弃女人有饱满的胸部觉得那不够清纯。为了突出自己清纯的校园气质,她十年如一日地留着披肩长发和厚笃笃的刘海。她认为自己是深谙美学的,因为鼻梁上架着眼睛,她每次出门就着重描红嘴唇和涂满眼线,以从被淹没的五官中突出重点。这样的化妆手法也有10年了。10年的镜子看下来,素恧觉得自己虽不是大美女,但是有爱心之人自会懂得欣赏她,比如,她的眼线委实是很黑的,嘴唇委实是很红的。

   素恧尤喜欢束腰。就象明星访谈中记者常问的,你对自己哪个部位最满意。她一定会说:腰。所以她穿连衣裙喜欢束腰带,穿裤子喜欢将衬衫毛衣都束进去。只是从头到脚,除了刘海突出,鼻子突出,下巴突出以外,此下就一马平川了。但是素恧自己看不见。

   素恧自认为是有个性的,她不需要庸俗的相亲。双休日,她自己摸到陈树的宿舍去了。陈树正在水房洗衣服,宿舍的门没有关。等他回来,看见屋子比方才暗了,抬眼看,一个奇瘦因此显得奇高的女人站在他靠窗的书桌旁边,挡住了阳光。

  他吃惊地看着她。那时,是5月初夏的晌午,陈树只穿着纯棉的白色圆领T恤和大短裤,手臂上水淋淋的,看上去家居和丈夫气的很。

   他听到那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从自己包里取出餐巾纸,走过来——-屋子亮了——-低下头,给他擦手臂上的水。陈树如入梦境,这是戴眼睛的田螺姑娘吗?他霎时有点犯傻地感动起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他啊,他脸上短暂的感动被素恧捕捉了。素恧于是羞怯起来,收了纸巾红了脸,退到一边站下。

   陈树这时看清她,是一个直杆似的人。短袖衬衫束在中裤里,因为瘦,骨盆的轮廓隐约可见。他觉得她有点面熟。

   素恧说:孙阿姨叫我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素恧从方才片刻的羞怯中脱身出来,回复了大大方方的模样。

   哦,陈树说,那你坐吧,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素恧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她也没有坐,在屋里踱着小步,看看箱子,看看书架。她在书架前停住,看了一会儿,回头笑着对陈树说,我是做数学的,但是我的书架上什么书都有,我觉得文学的、艺术的、心理学的、哲学的书都可以为我提供养分,我也确实从里面吸取到别人不能企及的灵感。记得我做的派克玛命题分析吗?(这个命题是本人胡编的,诸位千万不要立为追求目标)我的角度来自于贝多芬G大调小步舞曲的小步舞节奏。

  说着,她兀自在屋子中央背过手挺起胸踮起脚作起舞准备动作。陈树原先看着她,此刻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直长的女人,疑心她原是这屋子的主人,而他是被请来的客人,而且是生客,但是主人非常热情不和他客气,他于是在女主人大方灿烂的光环下象乡下人一样傻住了——那样的大方灿烂必生成这样乡巴佬似的呆傻,这样乡巴佬似的呆傻更映衬堂皇的大方灿烂。

  陈树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起他四川的妹妹,那个狂妄的疯丫头,设想她看见家兄的这一幕,一定会大笑:土货!土货!

  他甚至不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他觉得这气氛不是她带来的,而是她主动安装的——她显然是聪明自信能干的。他有些郁闷,为这个气氛,这个气氛要把他和这个女人笼罩在一起。什么还没有开始,陈树就要开始逃离。既然要逃离,他知道自己必将进去。

  素恧并没有起舞。她看见陈树高大的身体乖顺地坐在一张金铜色的旧木椅中,额头上有汗,心中柔软下来。这个男人将是她的孩子。她已经看中了他。

  她停止了言语,到水房给陈树打了一盆冷水,绞了毛巾递给他,陈树疲倦地擦着,那场景很有些家庭气氛。这令陈树越发气闷。

  他听见这个女人说,我是M大学的素恧,我们早该认识的。

  当孙太太接到素恧激动而又欲言又止的电话时,心里百般舒坦。她想孙教授也是高兴的。素恧说,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我看出来,他也接受了我。给这屋子带来一种气氛,也许

   五

   当天的科技生活节目做好,大家都走了,肥灰拦住箱子说:坐那里坐那里。

   肥灰装模作样地在摄象机后面看着箱子。天下大概没有真的彻底洒脱的人,比如肥灰,他心底里也隐藏着贞操观念呢。自从他被示过众后,心底就泛起一种失贞女要嫁流氓的情绪。他觉察到了这个,对自己很厌恶,可是情绪从原因发端后,就和理由没关系了。以前他曾经动过箱子的主意,但是并不当真,而现在,他感到自己经常想念着箱子了。

    肥灰对箱子说,我们可以试一下,既然你单身,我也单身,我们互相不讨厌,而且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试一下呢?

  箱子说,试什么?

   肥灰说,从谈恋爱到结婚,我不设置上限,你看怎么样?

   箱子说,怎么试?

   肥灰说,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象一对儿,一起上班做不到,可以一起吃中饭,一起吃晚饭,晚上出去约会,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要拉拉手,亲亲嘴,感情浓烈了我们也可以做别的。

   箱子说,我们本来就是在一起吃中饭,晚饭也经常一起搓,高兴了我也可以让你拉拉我的手,你的嘴巴毛烘烘的我暂时没有亲近感,(肥灰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给箱子看,抗议她说他嘴巴里长毛,箱子承认他嘴巴里没有毛却坚持他的嘴巴还是给她毛烘烘的感觉)要做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提不起兴趣。电影里面如果要这样,我必须一看着你瞳孔就开始放大。你看我有吗?

   肥灰说,是啊,也许我们之间是少点什么,我愿意培养,为什么你一点动力都没有呢?你看你对男人也挺有兴趣的,但是怎么来真格的就象个性冷淡?

   箱子说,我没有做过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性冷淡?!

   肥灰说,我更奇怪了,你为什么这么大了都没有和男人做过?你是怎样在电视台幸存下来的?

  箱子是怎么在电视台幸存下来的,应该是这个故事一个很关键的交待。事实上,这个情况即使在本世纪初的电视台也确实很少见。但是,你不能说没有,谁把话往绝对里说就是犯傻。再说,我是故事的编造者,我一提笔——不,我在电脑上打下最初的几个字就确定了她的身份,我也不完全是在硬着头皮往下编,虽然在这里我说了算。

  箱子是个天真的人。我喜欢天真的人,所以我这样确定她的本质。她的天真表现在她凡事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知欲,所以她没有特别的激情。因为这样,当很多重大事情(这里包括魅力人物、煽情时刻等等)展示在她面前的时候,很遗憾,产生不了在他人面前的那种震撼。比如说,恋爱这样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要靠自我暗示和自我调动的,箱子没有这样的主动性。先听听她接受肥灰采访的回答——

  箱子随手拿起话筒放到嘴边看着肥灰懒懒地说,这个事情在你们看来这么难,在我什么都没有坚持都没有用力啊!我只不过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让我很动心的男人!与我相处甚欢的男人都成了我的哥们,却从来没有发生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由此可见,箱子对自己的认识也很表面。她作为一个30岁的老天真,只能想到这些常见的词句,这样的话我们在小姐妹之间听多了,在电影电视上也看多了。不过,从表面看,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箱子处于一个开放的环境中。这样的环境一般来说是迅速打消人们实践性自由的观念障碍的地方,这点在箱子的很多同事身上已经一再应验。但是对于箱子来讲,她本就没有性是不自由的想法,所以当她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她没有觉得得到了解放的理由,也没有要堕落的快感。她对性和爱情有着平静的平常心。人们在她面前展示种种惊人之举,获得快乐的是他们,箱子也就是说一声“我看过了”而已。当然她也是快乐的,因为她没有什么不快乐。

    那边厢,肥灰偃旗息鼓,用他的背对箱子说:谢谢箱子小姐接受本台采访。

   箱子小姐,来活了——主任进来。你和肥灰去采访北京的国际数学大会。

  六

  孙教授在饭桌上对孙太太说,陈树最近的状态非常好,他有些象我年轻时候在伯克利大学的那几年,那时候没有牵挂,全神贯注在学习上,是我内心最安静和充实的时光,我至今都怀念。

  孙太太没有热情的回应。因为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孙先生。她认为,数学,她,才共同构成孙先生美好的生命。

   素恧想,数学,她,构成了陈树美好的生命。现在,她每个双休都到陈树这里来。她来了之后,陈树才会不赖床,行动迅速地到图书馆、到教室去看书。她于是留在宿舍里帮陈树收拾屋子,洗衣服,看书,等到吃饭时间,陈树就乖顺地回来了。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也有时候到外面去吃,全凭素恧的提议。后来,素恧看见楼上的女博士生在走廊里安了煤气灶,非常渴望也能自己开伙,一向温顺的陈树坚决反对,甚至因此那个双休两天没和她说话,她只得作罢。后来她也认可眼下的状态,觉得是她为陈树营造了一个秩序井然、静谧温馨的生活环境,这就是她眼中的陈树的美好生命。

  陈树以前喜欢在自己宿舍用功,素恧来了之后,他开始喜欢图书馆靠近窗户的那排桌子。这个校园多的是法国梧桐。盛夏的季节,梧桐叶子无比茂密,他并不象素恧认为的那样专心,他时常隔着窗户和窗户上波浪形的防盗窗铁条纹看外面。有个女学生在校报上写自己17岁的青春,就说隔着图书馆这样的窗户看校园,象一张张明信片。在夏天的浓荫下,陈树想自己开始老了。他从来不象素恧那样觉得博士是社会的精英,他总觉得博士是大学的遗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他年轻过吗?他混沌地觉得他从来并没有过清楚的年龄意识,比如18岁的血气方刚,22岁的激情蠢动,二十五六岁的困顿混乱,二十八九岁的渐明事理,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清晰的成长脉络。只是,现在,32岁的他感觉到了老。

   其实他在素恧面前分明是孩子样的。素恧以自己的自负,他得承认,还有对他的情感,强行楔进了他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也许,他知道,对这样的女人拒绝将是很麻烦的事情,不如就范。他生来有种抵御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笨办法,那就是你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最终让你自己水落石出,自己撤退,我什么都不说。我只是赔点时间,因为我忍耐度很高。但是,他有时候还是要流露出执拗负气的样子,素恧就说他孩子气。

   不过他无法和素恧相当亲近,好在素恧认为他天性羞涩——羞涩?陈树记得自己在师姐那里的大大方方。于是,他确实象孙教授说的,进入了非常好的研究状态。他在女色方面的心目前已经束之高阁,暂时留着空间收留素恧,而这不需要动用感情。于是,对于学术,他倒真是心无杂念了。

   就是这样,这时候的陈树,在人生情怀上,有着沧桑的心境;而在学术上,却进入了空前澄明的境界。思维活跃,思路畅快,理性思维的淋漓尽致给陈树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慰。

   8月初,天越发热了。孙教授说,陈树要跟他一起去北京参加国际数学大会。素恧非常激动。而她的导师苏教授就没有受到邀请。

  七

  直到出发,肥灰也没有找到陈树。

  他手头有陈树的宿舍电话号码,不过从没有人接;有陈树的手机号码,不过从不开机。他甚至去了一趟陈树的宿舍,没有找到人。倒是孙教授好找些,但是等他找不到陈树转而改找孙教授的时候,已经是临出发的当天了。孙教授说,今天没时间了,晚上火车上见吧。他们互相交流了车厢号码和铺位号码。

  肥灰将箱子安顿好,就叫她看材料,务必熟悉一点数学研究领域的话题,然后就一溜烟跑掉去软卧车厢找孙教授。

  她皱着眉头看得眼冒金星之时,抬头见一高个男子。

  这人看上去顺眼,箱子就多看两眼养养眼。她看着他在她面前左右看床号,然后在对面肥灰那铺位上坐下。腿长个高,他坐在那里很受压迫,膝盖往上拱着,大腿和小腿之间夹成了锐角。箱子想他大概是上铺或者中铺的。这人坐定后就低下头,两个胳膊架在大腿上,一双大手百无聊赖地从膝盖中间垂下来。

  箱子想,为什么这个人看着顺眼?她有这样的思维习惯。当自己进入某种状态时,她就分析这个状态是怎么来的,一直倒推到最初引发的那个细枝末节。这种分析游戏让她自己很快乐。她分析,首先,这个人个子高,男人还是高个子中看;其次,他不是傻高,不是瘦竹竿,他不算瘦,也不算健美,他的线条有点马虎了,但是箱子一贯不喜欢男人在长相上象模特一样一丝不苟,她觉得那样太用劲,对面这个人的身材一看就是不打理、不修饰的天然状态,男人就要这样有好本钱而不自知的样子。第三,他穿着随意,宽大的旧红色的圆领T恤,米黄色的全棉宽松布裤,脚蹬一双宽带的皮凉鞋,他的大脚拇指好大,本来从小脚趾过来,体量一个个呈均匀递增,但是大脚拇指骤然变大到不成比例,象一个去了壳的大荸荠一样,颇有点唐突观众。箱子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看那人脸。他仍是低着头很颓唐的样子。他五官端正,但也没有哪里特别出众,不是那种漂亮人物,但没有奇形异相,这样的中庸就很好,箱子想。

   理到这里,箱子松了一口气,她对于做这样的功课总是乐此不疲的,这愉快地消耗掉她很多独处的时光。她对于一个男人的兴趣往往也就这样到达终点。

   这时候,肥灰兴冲冲地来了。他一看见坐在自己铺位上的那男子,就高兴地说:“您是陈树吧?!”那人脸上羞赦地笑着站起来,虽然碰不到车厢顶,却象所有高个人一样微弓着背。他说:我就是。

   肥灰说,我们走岔了,我到了孙教授那里,孙教授告诉我您来找我了。

   于是他自我介绍,又介绍箱子。箱子笑着起身,陈树和她对视着握手。她接着又记住了,陈树的手又大又厚。

   肥灰和箱子计划在北京采访中请孙教授和陈树作为专业顾问。当然,孙教授担顾问的名,很多实际的专业介绍、人物介绍都要靠陈树来帮忙。预计做一档综合性的深度报道,以大会上的人物素材,宏观介绍国内数学研究在世界背景上的地位,采访霍金、纳什等等,采访菲尔滋奖得主,本省出席大会数学家孙教授的专访等等。他们希望在列出采访对象后,陈树能协助他们采访外国数学家。

   陈树就说了一个字,好。

   于是肥灰和箱子热烈地做起数学发烧友,问着很多半懂不懂的名词。陈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漂亮的嘴唇,那里本该飘出一些柔和温暖的气息,现在却特技般地飘出什么膜理论、博弈论等等的生硬字模,这种不协调让他印象深刻。

  这姑娘对刚获得奥斯卡奖的电影《美丽心灵》的原型纳什非常感兴趣,叫陈树告诉她什么是著名的“纳什均衡”理论。她满脸严肃,小拳头顶住下巴颏,专注地看着陈树。陈树边想边尽量用浅显的语言描述着:“纳什均衡”可以归结为“由策略变量控制的行为函数”,它的原型实际上是在三个人中进行的“竞选游戏”。纳什为参与“游戏”的三个人分两个阶段设置不同的条件,让他们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代理人”,最终每个“游戏者”会有不同的选择,而纳什统计出影响这些“游戏者”选择的“策略变量”与“竞选结果”的关系。结论就是,在“游戏者”各自对抗的条件下,可以预测到“竞选结果”对每个人都是最坏的。。。。。。

  陈树边说边看着姑娘的脸色。只见箱子面色凝重,眉头微锁,于是他就停住了。箱子放下拳头,站起来,来回踱步,蓦地回身对陈树说,我放弃对数学理论的好奇。她忽又凑近陈树,盯着陈树的眼睛,又看他的脑门,好象端详一个医用头颅,陈树于是习惯地低下头,随后感到脑壳上吃了一毛栗子,抬头看那姑娘嘬着嘴很恼火地看着他说,这都是什么脑子?看不懂!他看见姑娘眼中水波汪汪,乌黑的长发边缘微微凌乱,从头顶落下来,盖住了两边脸颊,直垂到肩以下,刚好散落在微微隆起的胸膛上。他别过脸去看肥灰。

   肥灰说,我们用不着这么专业的理论知识,别把陈博士吓着了,也别把你的脑壳想坏了。反正陈博士和我们住同一宾馆,手机号码也有,我们有事再找他。

   箱子问,陈树为什么和我们住一宾馆呢?原来只有孙教授是大会正式代表,陈树不是,没资格住大会指定宾馆。肥灰已经和孙教授商量好,他们和陈树一起在孙教授下榻宾馆附近找地方住下。

  八

  到了北京,肥灰和箱子迅速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幸亏事先准备充分,后方资料也颇为丰裕,毕竟他们只要选择大众角度来切入这个大会,头三天下来,他们并没有用到陈树,甚至连陈树的影子都没看到。

  孙教授除了出席大会,还和一些国外旧友私下聚会,他也很乐意将自己的弟子介绍给他们。因此陈树基本上每日都在北京城内奔波。直到第3天晚上回来早些,到肥灰他们这里来看了一下。

  他没看见箱子,听肥灰说箱子在隔壁房间上网玩。肥灰和陈树掰着指头算,说霍金是采访不到了,他们已经使尽了办法也不得近身,明天上午有一场纳什的演讲,他们无论如何得去,好在现在纳什的大众知名度也很高。陈树说刚好他也有这场的票,明天就一起去吧。

  夜里下起暴雨。陈树住在走廊北侧,宾馆后面是连排的住宅楼。他刚上床不久,还没睡着,如裂帛一般,没有任何征兆的,雨水倾盆而下,砸在住宅楼的防雨棚上,巨响一时惊人。雨声扰了他的睡意,他忽地发现自己有了欲望,越来越强,脑子里倥倥惚惚,身体却不想动,伸手拿遥控器开了电视,胡乱翻台,定在MTV上,几个颓废的男孩子在黑白画面中“RAP”。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什么也听不懂,不过欲望渐渐下去。他觉得很疲劳,很闷,稀里糊涂睡去。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还是跑马了,依稀记起梦里面人很多,有师姐,有外语系小妹妹,有素恧。他想了一想,想知道里面有没有刚认识的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雨已经停了。吃过早饭,陈树和肥灰、箱子一起打车去会场。箱子不象初见面那日活泼,有点冷漠,一个人坐前排,偶尔回头和肥灰说点工作上的话题。一会是,你把话筒先给我吧,一会是,观众得有四五个吧。忽然,她回头对陈树说,你也算一个。

  陈树坐进会场中,箱子也在他身边坐下。肥灰扛着机器在场边。纳什进来时,他和很多摄影摄像记者一起冲上去,无数灯光照着纳什,组织者要求大家退后,但是没有人听他。陈树觉得这很不礼貌,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身边的箱子现在一言不发,相当严肃,根本没有说话的气氛。等到纳什开讲,他感觉到箱子身体放松了,还拿出了小本本。好在有翻译,陈树也没怎么开腔帮忙。他逐渐入神听进去,其实主要是感受大师的叙述。箱子这时偏过头来凑近他耳朵,用气声悄悄说:真正的纳什比罗素/克劳儒雅,你觉得呢?这个小动作让陈树很是喜悦,箱子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箱子口中的热气喷在他耳膜上,受用得不得了。他和箱子原先都是没有表情的,此时他竟突兀地笑起来,与先前的表情没有半点延续性,并且觉得身心全活泛起来,不过他没有偏头凑过去,还是看着前方,喜滋滋地用微高的声音说,我喜欢罗素/克劳,从角斗士到纳什这样大的跨度,他都能胜任,很不错。箱子撇着嘴笑了,特意向前弯下身子回过头来看他。陈树也看着她,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姑娘。忽然,他看见箱子对着他张开嘴巴大叫起来:“纳——”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去捂住她的嘴巴,并把她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扳,倒并没想要抱她,是着急着要把她摁下去藏起来。太丢人了,在国际知名学者的报告会上妄图尖叫。还好,只有前排几个人不解地回头看了一下,没有造成更大后果,还有个女孩显然很兴奋地回头看他们,一副巴不得出点事的样子。

  他这时发现自己紧箍着箱子,而箱子则象个小猫一样伏在他怀里,还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被她闹得心头大乱,不过现在先不得不把她放开。

  他低声问她,你要干什么?

  箱子诡秘地笑着说,我根本没要干什么。

  你要尖叫!

  我只不过想打个哈欠。刚张开嘴巴,你就象特种兵一样扑上来!

  别胡说了,你的叫声很多人都听见了。

  他们眼睛仍盯着台上。不过他看见箱子一个人在那里双肩发抖偷着乐。陈树也糊涂了,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也许刚才箱子确实只是想打个哈欠。

  过了好久。箱子悄悄地说,我刚才其实只是想用大声尖叫的样子打个哈欠,就象用宰牛刀杀个鸡一样,就知道你会中计,我实在是开心死了。

  陈树说,那我占便宜了,我也开心死了。

  接着就没再说话。不过陈树看见箱子过一会就一个人在那里乐得吃吃笑,不解乐,两条腿还在那里乱蹬。陈树也高兴得不行。他发现这个姑娘实在是太好玩了。

  演讲快结束时,箱子就赶到了肥灰身边。纳什刚离开讲台,就象电影里常见的那样,箱子和一帮记者冲上去把话筒塞到他嘴边提问。陈树觉得这样的场面不可思议,做这种采访的人也不可思议。对一个陌生人这样狂轰乱炸,这种职业很疯狂。

  他一个人到大厅里等他们,发现大厅里滞留了很多人,原来外面又下起了暴雨。雨水粗得象透明的塑料绳一样。陈树站在一扇落地窗前看着一片玻璃之外,雨水在地上溅起一串串激烈的水花。他脑子里什么内容也没有地就这么看着,直到肥灰和箱子来到他身边。

  他们在和其他记者一起逼问了纳什几个简单问题之后,已经在大厅里采访了几个听众。现在轮到采访陈树了。

  陈树从来没有接受过电视记者采访。肥灰扛起机器已经对准了他,箱子拿着话筒装模作样地叫他谈感受,他随口说了些什么,箱子就说很好,够了,肥灰就收兵了。然后他们让他在机器上看一下,陈树发现自己很傻,非常懊恼,求他们删除,不要用。那两人坚决不肯,还说就陈树说的最好。

  雨仍是很大。他们带着机器无法冲出去,就在窗边连排的椅子上坐下。方才小鹿撞怀般的兴奋现在过去了,陈树又恢复了他爱发呆的惯常模样。他看着外面哗哗的雨水不要命地往地上扑。关于下雨,他刚好就是喜欢下大雨,天地间充满了水的破剌剌的声音和运动,人可以相对减少动静,比如现在这样对着整个世界发愣,就是让陈树觉得很舒服安静的一件事。

   他听见箱子在一旁和肥灰咯咯笑着说话。他并没有参与,他想起自己刚才小男孩般的兴奋,还有那些话,和箱子的那些对话简直幼稚,自己在那里一个人羞涩着。

  九

  基本上,工作是很讨厌的事情。比方它占用了我很多时间,障碍着我编这个故事。而我在编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得让人物工作,这里面含着的是一种仿真的意思。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给陈树选择了一个我毫不了解的学科:数学。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刚看过王小波,那么多令我喜欢的王二,我对他从事数学最为印象深刻。这同时也反映了我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审美取向。我认为数学这样的学科从终极上来看可能会接近哲学,可能和美学也有关系。而一个数学家,当然要长相姣好,和我喜欢的男人——那种看上去无趣的“闷蛋” ,实则性格天真,内心丰富并且可爱——似乎是无比的相称。这个人物的长相及气质参照韩国电影《生活 发现》的男主人公。

   至于箱子的工作,那算是我信手拈来。新闻记者这样的职业是我见过最自由幸福的职业。得以穿梭在各种社会阶层、各种人物中,不大容易象其他那些特别格式化、体制化的行业一样被异化。当然,也有不少人免不了受到新闻行业的异化,变得趾高气扬,牛逼烘烘。不过,从幸存的概率来看,这个行业里保留本性、舒展天性的人要多一些。象箱子这样的女人,所以我要让她做个记者。当然很多艺术类的职业也很自由,但是其中包含的显而易见的浪漫倾向却不是我喜欢的。

  进入到对两个人接触阶段的叙述是平淡的。我就不象箱子那样对故事具有平常心,我总是希望出事,不计后果。现在,他们的工作已经基本圆满完成,我就不赘述他们是如何做孙教授专访和深度报道的了。总之,在工作结束后,在他们离开北京的前一天,他们3个人决定一起出去玩玩。他们去的是天坛。写到这里,我自己不禁大笑。因为关于北京,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天坛,他们只能去那里,不能去别的地方。

  天上有点微云。云层偶尔把烈日遮住,使得太阳下的游玩不至于变得难以忍受。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基本上对于上一次的北京游只留下关于天坛的美好记忆。因为这样,他们看天坛就带着休闲的性质,不急于买门票进景点。

  箱子大呼小叫地说,我怎么不记得天坛有这么多的柏树。她看着各种形态的柏树,露出喜欢、着迷、陶醉的样子。这令身边的两个男性都觉得她很可爱。肥灰以一种单恋者特有的幽怨的酸不溜丢的暗含心事的口吻不断接着箱子的话茬。

  箱子说,看来我喜欢的树又多了一种。陈树也想知道她原先还喜欢什么树,不过他没有问,箱子自会说,他想。肥灰就把这个问题殷勤地问了出来。殷勤有时候就是说些废话。

  箱子说,起初她最喜欢樟树,江南的小城市里遍布这种树形清秀,带有青涩气味的树,春天的樟树叶子红绿相间,在太阳下银光闪闪。后来,她又喜欢上枫杨树。她提到她最喜欢的一棵枫杨在江南的一座古庙前,有400岁了,春天到来的时候,这棵枫杨古老的躯干青枝飘摇,沧桑和年青集于一体,让她着迷。她觉得天坛的柏树都是些老人。箱子说,什么样的年龄就该有什么样的样子。她扯到她奶奶,说那老人家头发花白,她认为她可比年轻时候有气质,她说,还不够老,再过两年,再老一点,头发全白,满头银丝,奶奶会进入人生最美丽的时候。她又滔滔不绝地解释,说这些的意思是,沧桑老迈的柏树林,和天坛这样辽阔、空旷、古老的人文景观相得益彰。说不定它们是些当朝的臣子,如今化了树立在这里,你看他们身上鱼鳞状的树皮,象老而弥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咱们这些隔代之人。箱子最后总结到,天坛就得要这样老的树,我喜欢他们。

  在人生的很多时候,需要配以这样安静美好的风景,它们使人充满美好情傃,在任何时候回忆都没有遗憾。以后,箱子提到他们最初的接触时,总是设问:假如没有天坛,没有什么好景致,我们还会爱吗?陈树说她问的都是天底下最幼稚的问题,他们在最初相识的时候到过天坛,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有时候他也退一步说,就算没到天坛,我们感情上来了,就会到处找地方,各大公园里遍布着这样猴急的人。

  阳光从高高的树冠间落下来,两个男人听着箱子关于树的表白。陈树本是个对树木没有什么感触的人,不过箱子的描述对他胃口,他就赞同到:听你这么说,我倒也挺喜欢这几种树。

  他们走过回音壁、圜丘,看着里面游客的喧闹,都没有进去的意思,就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荡悠。柏树越发密集,游客越发稀少。他们来到一处柏树围拥的草地,就地坐了下来。

  箱子说,这里没人嗳,我会翻跟头,我翻给你们看。于是就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撑地,一个侧翻过去。落了地又说:不算不算,腿不直,重新来。于是又侧身一个跟头。这回认了真,双腿在空中划弧线的速度明显慢了,腿伸得笔直笔直。陈树和肥灰一同看见她牛仔短裤下有着两条长而结实的腿,倒着的时候,白T恤掉下去一点,露出白白的细腻的紧紧的一截腰。翻了两个跟头,长头发乱了,箱子从手上捋下一个漂亮的手镯样的东西把头发随便扎起来。

  箱子又说,我还会倒立。她四处寻找着可以搭脚的地方。肥灰说,没有墙壁,树行不行?箱子打量着说,可能太细了,而且怕被工作人员看见了挨骂。接着她就看住了陈树,吃吃笑着说,我看这堵墙不错。肥灰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微微变了神色,渐渐忧郁起来。

  陈树还不太明白,箱子就把他推着背过身去,说,站好,不许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跑开。箱子把凉鞋脱了,边把有着微汗的脚在草地上擦,边对陈树说,我的脚不臭的。然后把上衣下摆塞进短裤。

  陈树听着箱子在自己背后活动的声音,忽然,肩头轻轻搭上两样东西。那东西轻得不象两只脚,象从远处飞来落脚的鸟类。“别动啊、别动啊!”箱子在背后笑着叫到。陈树背对着箱子,闻到她的脚上传来丝丝缕缕的青草气味、熟糯米般的香甜的汗味。他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想象力,他的后背好象长了眼睛,随着箱子渐渐力量不支,原本绷直的腿时不时帖到背脊上,他那背上的眼睛就顺着她的腿向下看去,下面深远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从小腿到大腿柔和的、金黄的、毛绒绒的曲线让他喜爱极了。他还捕捉到他内心想回身把这两条腿抱在怀里亲近的想法。

  鸟儿飞了。箱子站在草地上,两手撑腰,满脸通红,她得意得看着两个男人说,怎么样,我厉害吧?!肥灰不自然地应答到:厉害厉害,我怎么没长这个块头呢,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候陈树忽然看明白了,肥灰是个对箱子暗怀心事的人。于是,他笑了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箱子大声地笑起来,因为开心,她开始出现很多孩子气的姿势,比方说走路的时候往前欠着身子,两条手臂向后扛着,不好好走路两只脚向前一顿一顿的。两个男人在路上走着,她则要走在插在地里露出半截的那种红砖的路牙子上练平衡。

  这是很有意思的场景,在北方晴朗的天空下,高阔的林荫间,一个漂亮姑娘开始毫无遮拦地自然流露她的可爱之处,一个男人心事重重在她斜后方注视着她,眼睛几乎要潮湿,另一个男人在她斜前方低头不语,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微笑。。。。。。如果是在电影里的话,就要让他们三个人如此格局地走一阵子,以显得意味深长。

  十

  陈树决定结束他现在混沌的男女关系。

  他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有了痛苦,因为他觉得男女关系之说完全是对他的不实之词。他想他本没有爱素恧,却因为自己的惰性和不会拒绝进入到所谓的“谈恋爱”状态。他如果原先不进入就可以不伤害任何人,或者像他潜意识里准备的,到最后让素恧发现真相自己退却,是他人选择被伤害,他现在要提早退出了,就是主动伤害他人,而素恧没有错。

  回去之后,他和箱子不再有联系,似乎他们不曾有过什么共同的经历。但是,他像个思考慎密的工匠一样开始对自己的生活进行清理。他想这和箱子有关,有时候却又常常笑话自己,他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家伙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在素恧看来,陈树从前像是个空心人,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想法。从北京回来之后,就有所变化了,变成一个有想法的人,但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有一个变化是,陈树变得谦逊柔和了,这本是让人高兴的事,但是素恧恍惚感觉到一种距离。

  已经是夏末了。这个城市的夏天总是格外长些。女孩子们拖了一夏天的凉拖,裸露的脚后跟开始粗糙泛黄,男孩子们单薄的T恤中瘦骨铮铮的肩膀开始流露下坠的曲线。没错,就是这样强弩之末的夏天。有一个星期天晚上,素恧要回校了,她去开门的时候,陈树过来挡住她,靠在门上,不让她走,有话要说的样子。素恧一阵心慌意乱。他们恋爱好几个月了,但是还没有做过爱,素恧等待着这一天,准备随时把自己献给陈树。她以为这一刻到了,于是大胆地抬起头,绯红着脸,眼光迷离地注视着与她近在咫尺的陈树。她在柔弱的喘息中仍然表达了她的主见:我认为相爱的人什么都可以做。但是,她看见陈树忽然一紧张,然后灵巧地闪开身,为她开了门。

  陈树有了心事。他第一次陷入这种需要处理的人际关系,而且一陷就是男女关系。他想他原来一直运气不错,以前的女孩子从没和他纠缠过。分开原来是一种技巧。而他是个善良的人,他希望这个技巧的最大原则就是尽量少伤害素恧。

  他发现自己原来没什么朋友可以说这样的“男女之事”,有一天,他打了电话给箱子。原先他踌躇着,不知道打电话说什么,因为他现在象肥灰一样是个暗怀心事的人了。但是箱子听出他的声音后高兴地叫起来,又没心没肺地说,还要在你背上倒立,还要还要。陈树发现自己听到箱子的任何话,都象个傻帽一样高兴得不行,但是静下来思量又不知道箱子的言行是天真还是诡诈。

  他们约了吃晚饭。这些时候,他们开始重新走正常的男女交往的步骤,处得象友谊一样。陈树向箱子提到他生活中有一个素恧。他如何胡里胡涂成为素恧的“男朋友”,素恧是个多么优秀的数学女博士,如何强大,如何对他的生活攻城掠地,他没有反抗之力,他如何暗自算计等到素恧进逼太过时水落石出,让素恧自己了断。其间他分析了自己的个性弱点,对自己进行了鞭挞,总之对箱子说了几乎所有的知心话。他倒没想到自己这样能讲呢。

  陈树说到自己差一点就成了,那天他已经下定决心拦住了素恧要对她和托盘托出,素恧却以为他要和她做爱,他只好吓得退场。箱子跺脚击碗大笑。

  箱子适时地表现了她的义气。这有点可笑,后来他们经常分析两个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是暗暗怀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但是表面上却做得象帮朋友忙一样。当然这一点不能说破,说破了他们就会背负良心的谴责,再说,他们也至少有一半对自己的真实意图是不自知的,混沌未开永远是箱子和陈树的特点。

  箱子说你就告诉她你有了新的女朋友,你就做个坏人吧,你只有这条路了。箱子在这种时候也是个笨蛋,她为陈树指引了一条错误和麻烦的路。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处理这样一种男女关系,最简洁的方式最有力,影响范围最小。箱子的提议马上引出一个新问题:新女朋友是谁?箱子说,我可以假冒。

  最简单的方法——陈树说,我们分手,我对你没有感情——需要的是陈树的残忍,陈树做不到。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方案,他们从善良出发,这个方案却具备了最残忍的情景和杀伤力。对这个,箱子和陈树是不自知的。而事后来看,这个方案使得箱子和陈树的恋爱有了激情和可爱的开端。是啊,天真的人有时候也是最残忍的人。

  这个时候,箱子和陈树已经慢慢成为相当熟络的朋友。在这短暂的朋友期间,陈树有时候甚至对现状的纯洁和快乐很满足。这样的关系使得他们有了共同进行一些恶作剧的融洽。

  动手是在素恧要来的一个星期天下午。陈树其实心里有点没底,但是他的搭档斗志昂扬,无比兴奋,全然没有怜悯之心。陈树的宿舍在4楼的走廊尽头。他们在楼上探了身子往下看,焦急地看了很多回,才看见素恧过来。陈树紧张起来,箱子象个将军一样扶住他双臂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说着,她为了鼓舞士气,跳起来在陈树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是原计划没有的。可见箱子是个灵活性大于原则性的指挥家。

  终于听到素恧的高跟鞋敲击走廊的声音。陈树抱起箱子到屋子中间的日光灯管下面,按照原定计划,箱子作势举手换灯管。箱子穿着一条不能算长的连衣裙,抱起来后,陈树的口鼻刚好在她的小腹部。身体的气味也是计划中没有考虑过的因素,现在,陈树闻到从箱子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水味,令他头昏。他来不及头昏了。

  素恧用自己那把钥匙开了门。她愣住了,脸上变了色,但是她没象他们预计的第一方案那样扭头就走。她镇静了一下,脸上僵硬地露出社交式的笑容,对陈树说:“你怎么请女孩子帮你换灯管?这位小姐是?”说话间,她象女主人一样一屁股坐在陈树的床上。在这简陋的博士宿舍里,最能代表陈树的私人物品就是这床了,占领床就好比将旗帜插上了总统府。箱子换灯管的姿势已经结束,按照原计划,现在她该下地,由陈树上场向素恧介绍他的新女朋友。谁知道,素恧在气势上竟压过了他们俩。于是,她就没有下地,只往下略微一滑,双手抱住陈树的脖子,两条腿竟顺势环住陈树的腰——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得如此熟练,好象他们倒是事实婚姻了已久一样。这再次证明了箱子的灵活性。局势立刻变化了,素恧占领了床——也就是总统府,而箱子却占领了总统本人呢,况且总统本人也相当配合。素恧撑不住了,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而箱子——天真的人确实是最残忍的——竟无辜地睁着眼睛挂在陈树身上向素恧看着。素恧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陈树忙将箱子放下,追了出去。

  十一

  在和陈树搭档表演的短短时间内——也许只有不到10分钟吧,箱子有了她这辈子最为重大的发现。她发现陈树的身体非常适合攀援,这个身体激发起她攀援和缠绕的渴望,而她自己原来是个人体攀援能手,她想他们可以是非常默契的搭档。对于这个新特长,她已经预见自己可以发明出很多攀援的花样。

  这个发现象电光火石一样照亮了她,令她如获至宝,非常开心。不过她来不及多想,也跟着陈树冲下楼去。

  她站在楼梯口,看见素恧和陈树对峙在门外的太阳底下。陈树一言不发满脸愧疚地看着素恧,素恧扭着身子眼含热泪颤抖地说:陈树你是个无耻小人!

  陈树其实还是走了老路,他什么都不说,不解释,让素恧自己撤退。这样未免于他声名不利,此后,他的导师和师母都认为他移情别恋,喜新厌旧,道德上有了小污点,但是他只对自己的心负责,他知道自己没有辜负这一说。不过,他对素恧永远抱有歉意,认为自己用很厉害的方式伤害了她。如果说,原来他对素恧没有感情,现在倒有了,那是一种对曾经的缘分的尊重罢。

  当陈树站在那里从心底里滋生出上述悲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风似地冲过来一个人,回头看,箱子象枚小炮弹一样发射过来。他以为这丫头要为了刚才素恧的斥责进行反击,慌忙上前用两手环住她。

  素恧看到这一幕,眼里没有了眼泪,她从两片薄薄的嘴唇间轻蔑地吐出两个字:“浊物”,回身走了。她在对箱子的贬斥中赢回了尊严。

  贬斥与尊严的辨证关系,只对素恧单方面有效。箱子和陈树根本没有听见她的临别赠言。他们俩呆呆地看着素恧远去,心里涨满了令素恧痛恨的同情。

  大战过后,陈树一派平静和温柔,把箱子紧紧抱了,并且用脸去擦她的脸,他们象两只交颈的野兽一样。

  箱子还没有注意到陈树的温柔,抬脸问他:刚才干嘛拦着我?陈树说,我怕你去打素恧,你象个小疯子。箱子把拳头抵在陈树的胸膛上说:我不过是想起来我的自行车没上锁,你却象个傻子一样拦住我。

  他们对视着,眼睛里露出最温柔的笑,那是一种终于接上头、窗户纸被捅破的笑。

  陈树就这样抱着箱子上了楼,箱子象她此后常做的那样把双腿环绕在陈树的腰间。两个人处于刚接上头的激动与温情中,紧紧搂着,一言不发。到了宿舍,陈树把箱子放在他的书桌上,低头去吻她,用自己的舌头去挑开箱子的嘴唇,挤进她的齿缝,去捕捉箱子小鱼一样的舌头。箱子的嘴散发出甜甘蔗般的味道。他发现这个女孩毫无接吻技巧,起先对着他的舌头不战而降,随后才笨拙迎战,做着一种类似于搅拌的动作,顺时针、逆时针、然后是无序搅拌,接着就发了蛮劲,开始咬他,咬得他很疼。

  这样缠绵了一阵,这两个交颈小兽分开了。箱子红着脸,嘴唇因为吮吸变得透明,眼睛汪汪若水,亮亮地盯着陈树。她回想起不久之前的重大发现,脸上露出娇嗲的笑,努起嘴,叫陈树站起来,又叫他微曲腿象站马步一样。她脱了鞋子,踩上陈树的膝盖,陈树用手拉住她,她借着力踩上陈树的左胯,然后就去扳住陈树的肩转到他身后,两只脚分别踩在两胯上,接着一条腿跨上陈树的肩膀,手上来扶住陈树的头,另一条腿也上来,对这一套动作的解说完全可用上“行云流水”这个词。她灵巧地坐在了陈树肩上。陈树无声地笑着,扛着他新鲜的恋人在屋里转了两圈,箱子又从身体右侧攀援而下。

  她意犹未尽,灵感源源不断,说,还可以这样。又转到陈树后面,两手扒住他肩头,一只脚在他的小腿肚子上轻轻一踮,纵身一跳,就骑在了他腰间,然后在他腰部平行小跳,转到陈树前面来,手臂吊住他脖子,象澳洲考拉一样盘住他,对着他笑,亲吻他。后来,随着他们的日益亲密,箱子还发明出了很多种“陈树身体攀援法”。

  箱子说,我喜欢你的身体。

  陈树抱着箱子,闻着从她衣领那里窜出来的荸荠似的清香说,你的味道让我头晕。

  十二

  这个故事如此简单。

  后来,箱子向肥灰转述,我们碰到了,就爱了,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就这样。

  肥灰很阴郁。当然这阴郁决没有一辈子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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